top of page

林哲寧談「乘風學園」:我們是在幫助中輟及失業少年,而不是把他們定義成危險的人 (NPOst)

本文轉貼自NPOst 公益交流站


乘風少年學園(後簡稱「乘風學園」或「乘風」)是一個幫助中輟及失業少年找回自己能力的團體。7月31日,NPOst公益交流站邀請乘風的執行長林哲寧,於「呷米共食廚房」舉辦「從心改變──兒少面對世界的挑戰力」講座,為分享乘風15年的經驗,並分享如何讓中輟少年找回自信、回歸社會。


乘風少年學園的歷史

林哲寧畢業於社工相關科系,1999年加入乘風。乘風原本隸屬於台北市基督教會聯合會位,2004年獨立為「乘風少年學園」,目標是協助弱勢少年融入社會。乘風學園創立之前,林哲寧就已經與教會、少輔會的夥伴一起於每年暑假舉辦青少年輔導營隊。


林哲寧說,有一次營隊60個工作人員帶10個中輟生,但還是2個中輟生走掉了(實際狀況是兩個女生互賞巴掌然後就走了)。


不過林哲寧回憶,營隊還是有效果,這些孩子都很容易感動,而且想要改變。但孩子回到原來的學校之後,學校環境還是容不下他們。例如,只要他們進入廁所,教官就會認為他要抽菸。禁不起一再刺激的孩子,怒氣一來就與教官發生衝突,於是又離開學校了。 1999年乘風創立之初,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輔導這些中輟生。「孩子的中輟原因很複雜。」林哲寧說,三天的營隊難以徹底改變這些孩子。


他舉例,當時有位高中英文老師來上課,學生複誦單字的時候,每個單字都故意念成「fuck」,這位老師說,「一節課聽到髒話比一輩子還多。」還有一位教會朋友毛遂自薦來教生物,教到第三堂課就撐不下去,「我還是定期捐款就好。」


危機的少年?少年處於危機中?

林哲寧說,學園有四個單位,包含輔導中輟生的中介教育組、幫助失業少年的職涯發展組、南港信義區少年服務中心和汐止少年福利服務中心。


林哲寧說,危機少年包含中輟生、沒有工作經驗的尼特族,或是翹課、說謊、偷錢、超乎正常狀況的性嘗試等狀況的少年。他說,每個人都要透過冒險才能成長,有些冒險雖然愚蠢,卻能學習到豐富經驗,這都是少年的成長過程。


然而,太危險的冒險會變成危機,林哲寧就是在幫助處於危機的青年。「我們是在幫助他們,而不是把他們定義成危險的人。」林哲寧也說,不一定是青年才會遇到危機,而適當的空檔或停格(如延畢),反而對於人生很有幫助。如同木村拓哉於日劇《長假》所說,生命中乍看沒有長進的一年,卻可能決定人生志向,這些時間的花費與探索都很值得。


讓孩子成功的自尊模式

林哲寧特別介紹協助青少年脫離危機的「自尊模式」,其包含兩個要素:一個是個人的「復原力」,另一個是少年身邊親友的「環境支持」。 他試著編擬課綱,以「自尊模式」為概念,啟動各式各樣的青少年方案,例如志願服務、兩性教育等。林哲寧認為,少年解決自尊問題,或者更了解自己的目標,可以活得更有自信、更有目的,較容易回到主流社會。 林哲寧說,少年需要具備的復原力包含基本能力、自我概念、人際溝通與自我管理


他說,中輟生不是不想讀書,而是連讀書的動力都沒有,「因為他們當魯蛇很久了,程度降到很簡單也無法學。」他們在學習過程中一直被否定,不只搞砸成績,連胃口都被搞壞,所以會須培養他們的自信心,再繼續學習課程。 少年的優勢也不一定在課本之中。曾有學生不識字,但光看著別人拆卸收音機,就可以順利完整組裝回來。林哲寧說,發現學生的優勢不容易,而學校的環境常沒有這樣的空間。


少年需要的復原力:基本能力、自我概念、人際溝通、自我管理

那中輟生需要什麼樣的基本能力呢?林哲寧舉出中文閱讀、基本口語溝通、數學四則運算等基礎學科能力。而學習需要動機,曾有一位患有亞斯伯格症的學生很會打爵士鼓,觀護人送他一本英文爵士鼓書籍,原本不懂26個英文字母的學生,為了學爵士鼓便認真地學著讀這本書。 而自我概念就是「我是誰」,是成功與負面經驗的累積。


林哲寧舉在育幼院長大的阿偉為例,阿偉被育幼院開除之後,來到乘風上職訓班,阿偉很容易與權威者起衝突,甚至還會拿出小刀,作勢要嚇人。但阿偉工作的時候卻讓林哲寧很感動,他會用注音記錄英文單字的念法,雖然仍然容易與老闆起衝突,但社工也漸漸看到他的改變。 有人曾說,擁有工作有 20% 是因為能力,80% 是因為人際關係。


人際溝通是成就的關鍵,是復原力很重要的一環,包含與師長溝通的能力,以及與成人關係的修復。 什麼是成人關係的修復?林哲寧以曾與乘風的工作人員開辦「Power 麵館」為例,由社工擔任店長,讓失業少年來這裡工作。


林哲寧觀察,少年的工作表現很好,但他們的問題在於下對上(社工)的關係良好,彼此之間相處卻不融洽。但在乘風的店面工作,使他們與成人建立關係找到認同,等於幫助他們修復了與成人的關係,也修復了溝通方式,並提升了復原力。


乘風有時承接政府的專案,必須對公部門講「業績」,例如幾個人考上大學、幾個人就業;但林哲寧很清楚這只是「官方說法」,不一定是核心專注內容。自我管理是少年學習過程的重要一環,可讓中輟生成為「對的人」,升學、就業絕非唯一的解。


怎麼成為對的人?林哲寧認為,要件包含負責、節制,另外就是訂出有意義的目標;因為要完成有意義的目標,必須懂得自我管理。 比如說,林哲寧參考國外文獻發現,吸毒者若到四十歲還沒有因為毒品死亡,自然而然就會戒毒了,因為他們多半找到新的目標,有了生活重心,用毒量便會減少。當研究者問他們何時戒毒,他們根本記不得確切時間,只知道用藥量越來越少,最後就完全不用了。透過自我管理達到目標,是復原力重要的元素。


除了少年個人復原力,仍需要環境支持

林哲寧在簡報中引用到「青少年問題種因於家庭,顯現於學校,惡化於社會」,但若少年遇到重要他人,原生家庭就不一定是決定因素。有的孩子可能是單親,但若有姑姑照顧,就不一定會有問題。


有些少年與學校老師關係很差,但卻與體育老師很好,因為體育老師會教他打球。有些少年遇到對他很好的機車行老闆,機車行老闆不只教他技術,還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。 林哲寧說,「愛是一個長期陪伴,短期的效果都不大,他不是特效藥,是一個維他命。」


社工或諮商心理師往往因為生涯規劃,來此服務的時間都不長。對社工來說,建立關係很辛苦,但少年與社工建立起關係也不容易。乘風曾有一位即將離開的社工將新來的社工介紹給孩子,孩子看了一眼後漠然地繼續打電動,新社工向孩子道別,孩子淡淡地說:「反正你一下又要走了,認識你有什麼意思。」


但林哲寧認為社工服務像一場接力賽,只要把自己負責的這一段做好,後續接手的人就有機會造成改變。 統計顯示,原住民父母對孩子的正向期待明顯較低,他們多數希望孩子完成學業後去工作補貼家用。但林哲寧發現,若孩子被正向期待,就會有存在感、有方向感(「我期待你做什麼」)。當有人隱約拋出方向,對他們來說,等於是以過來人的眼光告訴他,走某條路比較容易成功,算是幫他們指引了方向。



一個拉一個離開深淵 同儕支持的影響

同伴的吸引力永遠大於社工。林哲寧舉例,當乘風要辦活動,孩子第一個先問「有誰去?」才問「去那邊幹嘛?」 以鄭捷事件來看,林哲寧猜想,鄭捷當初可能交不到朋友,所以就以殺人的說法引人注意,卻沒有好朋友願意聽他說話。林哲寧認為,當下若有好朋友聽鄭捷講話,結果可能會不一樣。 乘風也會帶少年參與社會,社會參與能夠累積認同,讓少年從中獲得信心。「有次乘風帶學生去木柵挖動物大便,大家都很高興。」有緊密的社區也會建立少年的認同感,他會發現所有決定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;但這是工業化社會很欠缺的。


九二一地震與八八風災,乘風也都帶著孩子去當志工。八八風災時,林哲寧透過教會聯繫,最後找到永達技術學院成立的工作站,每天製作幾千份包子和饅頭。雖然社區媽媽與少年曾起了一些衝突,但這件對孩子是很重要的體驗,經常還會提起這件事情。


日本尼特族案例的啟發與舉例

林哲寧表示,根據日本的學者統計,尼特族留在家裡一年,就需要花費兩年時間才能讓他踏出家門,造成兩倍人生停滯。日本學者強調,無論如何都要及早介入,就算碰到挫折也一定要努力,因為越晚就越難讓他踏出家門。 先輔導再訓練是重點。日本學者找來尼特族,第一件事情是調整作息,到一定程度再團體輔導。而林哲寧觀察,台灣都會先上課,再讓他們體驗職種,接下來媒合職業,但這樣的失敗率高,林哲寧也失敗很多年了。


就業輔導過程

失業少年有幾種類別。具工作意願、有目標、有就業能力,乘風便會教導他面試技巧,或是在網路上、街頭上找工作的方法。有工作意願但欠缺能力的失業少年,就會替他申請見習補貼,讓他可以領津貼進店家實習,而店家也不需負擔費用。


缺乏意願、無所事事,以及被法官逼來的失業少年,乘風便定期關懷,鼓勵他們參與一日就業體驗。 林哲寧也為失業少年開設課程,主要以小班制或結構性課程為主。乘風無法提供住宿,失業少年常常睡過中午還沒出現。


但林哲寧發現將近一半的孩子飲食不正常,因而想到一個突破的方法 ── 提供免費的愛心午餐,結果出席率真的由四成提高到七成,孩子吃完飯後也不好意思馬上就走,便會坐下來聽課,這頓愛心午餐甚至可能是他一天唯一的一餐。 接下來林哲寧會帶著少年去店家實作、參訪,並為少年做性向測驗,舉辦就業講座、團體溝通、職場狀況模擬,讓少年扮演不同的角色,讓少年嘗試各種行業。讓少年與店家媒合之後,會繼續追蹤輔導期。未媒合成功的少年,乘風會繼續幫忙找下一個店家。


Q&A時間(已簡化)


主持人(NPOst主編 傳佳):第一部介紹乘風少年學院的影片播放的時候,其中電視新聞的旁白使用了很多標籤化詞語,是否曾考慮修改影片?

哲寧執行長(以下簡稱哲):好,再回去改一下。


主持人:有時候大人或老師是好意,但他們講話的方式會讓人想反抗,您有沒有發現經過哪些調整,或是掌握哪些關鍵,讓溝通更順暢?

哲:這個問題超出我今天預備的範圍(笑)。少年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情緒特別強烈?就是被誤解、感到不公平、為什麼他可以我不行的時候。

社工在一些用語、制度要更留意。孩子對公平的敏感高,對長輩、對我們的不信任反應特別大,防衛機制就會開始運作。例如送少年一人一碗麵,一碗有魚丸,一碗沒有,就算他不想吃魚丸,也會覺得我為什麼沒有(魚丸)。


聽眾1:社區怎麼協助孩子?社會可以做些什麼?

哲: 我會覺得,有這樣的平台(NPOst),可以認識更多人、認識更多議題,讓我們更有機會討論。

有些中輟生會出現一些現象,例如頻尿或生活習慣改變。而中輟生的出現也可能是學校制度的問題,我們學校何時變成中產階級製造機?學校應該是任何人都可以享受的環境。但目前只能請學校善用我們這些(民間)資源,因為學校是一座高牆,老師看學生的眼光很難改變。

其實大多數老師是乖乖牌,會讀書、會考試才當老師,對後段學生沒有同理心,這是最難改變的部分。老師怎麼知道後面那排學生在做什麼?老師若要接納學生,前提是須要有同理心,而這是我覺得最難改變的部分。


主持人:像鄭捷的案例,如果身邊有人也說想要殺人,您碰上的話會如何對待她?

哲:你好氣喔,是什麼讓你們這麼生氣?(編註:先同理,先了解對方。)

鄭捷事件過後幾天,有一把刀不是莫名其妙插在別人身上?十六歲的少年,那就是我們的學生。我們每天都面對這些挑戰。我們無法預料哪一個人會成為鄭捷。

那位少年面對家庭變動,他最好的朋友被關了;雖然他砍人入監,不一定能見到他朋友,但他在外面也不知道幹嘛。社工去看他,他只有兩個想法,第一個是我為什麼這麼傻做這件事情?第二個是我怎麼不插深一點讓他死掉?他在社會上有強烈疏離感。我們不是看他做了什麼是,而是他發生什麼事。


聽眾2:少年在組織受到重視,但回到家庭卻是截然不同的情境,在這兩個環境中孩子必須不斷調適自己的心情。我比較好奇學園如何介入家庭,如何讓家長去陪伴自己的孩子?

哲:我明白你的意思,但我很難回答。這是青少年社工的罩門,全國幾乎找不到辦法去輔導青少年的家長。可能社工經驗比較不夠、或者太年輕,以及是否真的了解家長,或是社工與家長之間的信任度問題。舉例來說,有些孩子在這裡調整好了,後來卻老是發怒,說不來接受輔導了;我們後來發現,其實是媽媽對他冷嘲熱諷,所以社工決定介入家庭。我們也會提供還在帶小孩的父母托育服務,或者讓他們空閒來找社工聊天,理解孩子的狀況。


聽眾3:青少年進入職場之後,職場賦予小孩的價值觀是對是錯?錯的話,我們如何讓他們離開?少年遇到不公平性待遇,我們如何讓孩子去理解?

哲: 把目光放在雇主端。

店家也是我們的資源,我們不會讓孩子去消耗雇主。我們會讓雇主參與我們的改變計畫,並直接找雇主來演講。摩斯漢堡選走了我們兩個學生,而且到現在還在工作。


聽眾4:我帶孩子做志工的過程發現,有的孩子輟學、學習遲緩,許多家長覺得社會團體給的資源足夠,所以不想理會自己的孩子,最要輔導的人應該是家家長。

哲: 台北市比較容易出現心理輔導和諮商的資源過多的問題,但除了台北之外應該就沒有這些狀況。有些的確是因家庭資源不夠。


遠從台南來到台北的台南市希望之家聽完林哲寧的講座之後,也把服務的心得向大家分享:

我們是一個基督教組織,在鄉下做社區經營。青少年對社會大眾的偏見以及公平性相當在意,我們要給予青少年相當程度的尊重,他們便會滿足也能學到更多東西。

我們在玉井做社區服務,我們的小孩多半務農或做餐飲服務,台北那位孩子已在工廠就業。他原本不懂吃苦,受家庭栽培但非常叛逆,到協會來後讓他進入社區,在玉井務農回到台北之後,發現台北的工作非常輕鬆,所以他現在能一天做足八小時工作。

希望社會多給青少年一些機會,無論是中輟還是更生。我們今天一同來的五位,便是我們機構的孩子。多學習才有辦法談這些有深度的東西,透過交流讓我們的孩子也可以得到幫助。

bottom of page